苏韵六个月的产假结束了。

朱翎一见她就惊呼，“你赶上女明星了？不是亲眼见你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的，我要怀疑你是代孕生娃了。”

“喂奶嘛。”

“我看我表姐喂奶把自己喂成了大奶牛。”

“也跑步。”苏韵想总不能说一天气的吧。

“连脸也小了。以后我也要像你这样。”朱翎一脸艳羡，全忘了自己还没个固定男朋友这件事。她嘴里啧啧有声，手上拿了钥匙开抽屉，从几本书下面抽出一叠红包，“这些家伙都托我一起给你，结果你又不让我去看你。这钱我管了半年，真是烫手。现在交给你。”

苏韵有些不好意思。好像大家都以为朱翎和她走得近——朱翎也许也这么以为，但苏韵在工作场合是个冷淡的人，不大和人交心——委托了她，自己却直接拂了人面子。

“瞧你说的，哪是不让。不是天天在家蓬头垢面地，见人有失礼貌么。”

出月子后，要来家里看小枣的人陆续多起来，苏韵不胜其烦。松垮垮的睡衣、一身奶味倒是其次，关键她一天气得七歪八扭，一点打不起精神应付人。

但人好心好意到家里来了，怎么能不陪着逗逗孩子聊聊天？后来再有人要来，她就说天热，小枣还什么都不会，等大点好玩点能互动了，她主动电话他们。也就等于委婉拒绝了。

“对了，赵约翰的不在里面，不归我们管。”朱翎又转过头来说。

苏韵正拿湿纸巾擦桌子，这么久，桌子上看得见一层灰。她对朱翎笑笑算听见了。

“等会儿我来问问大家的安排，看看哪天请大家吃个饭。”

“今天呗！正好头儿都不在。”

苏韵看着朱翎想笑，这家伙的脑子真的是。赵约翰长时间不在这里，不非等一起情有可原，可韦先生只是出短差，哪有不等一等的道理？这点人情世故，苏韵还是通的。

“我可不想以后单独请韦先生啊……哎，忘了问了，你申请TRANSFER的事怎么样了？”

朱翎马上一脸不满和失落，“没戏。在香港LOCAL了。”

苏韵想起产假期间赵约翰那条短信，什么都没说。

接下来，她忙碌整理了一个上午，不过全是私事。

先查询了领生育金要带的资料，和外服中心了解了下大致金额，一算正好够把阿姨的钱还完。看看章哲的公积金，又能去取一次，那就再提前还一次贷。想想省下的利息，苏韵只觉肩上担子又轻了一丢丢。

接着她又在EXCEL表格上制定她的“两年规划”：每个月存多少钱，留多少钱。她把我爱我家、安居客之类的网站收藏了，方便自己空闲时了解房源信息和房价情况。

苏韵把这些“大事”做完后，生出股“雄关漫道真如铁，而今迈步从头越”的豪迈感。好像自己真成了一个生活的英雄。

上班后，苏韵感觉日子一下轻松了不少。也许轻松的是心情。原先每天中午回家吃饭，顺便泵奶。可奶量就跟打了败仗逃跑的敌人一样，隔几天少一点，隔几天天少一点，到最近干脆“全军覆没”——自然枯竭了。

苏韵觉得这样也好，也算一种顺其自然。小枣小的时候，自己没经验，生怕没了母乳对孩子不好，现在看他奶粉喝得挺好。苏韵选的日本产明治，价格适中，好冲泡，吃下来也确实不上火，拉和撒都和吃母乳时差不多，正常得很。

这时再回头想想那一次挤不出奶，伏在床上痛哭不止的焦虑和担忧，苏韵不由想笑。

还不是到处鼓吹亲喂闹得！哪有那么神乎其神无可代替！人就得学着放过自己。加上小枣快八个月，辅食也慢慢添加上了，苹果泥、香蕉泥、米粉糊……

苏韵一点不担心小枣饿着肚子或者营养不够，中午渐渐地就不回去了。章炳年怕也是觉得苏韵不回家正好，反正一点没在全奶粉喂养这件事作难她和章哲。

这天中午吃过午饭，看窗外太阳挺好，苏韵心痒痒地想去楼下走一走，晒一晒。沿着写字楼后面的商业街绕了一大圈，远远看到一家店门口摆着花篮儿，音乐声震耳。待走近了，才知道是家新开的鲜果园，正在搞促销活动。

苏韵想进去看看有没有蛇果，顺便买两个回去给小枣刮果泥吃。前两天在超市买，两只就要二十块钱，苏韵还说挺贵的。

走进去溜一圈，发现里面也挤满人。无奈走出来，迎面看到在收银台排队准备结账的沈倩倩。

“倩倩？你怎么在这里？”苏韵记得她上班地方在干将路，离这儿可不近。

沈倩倩穿一件翻皮毛外套，转过头时耳环一荡，“哎？这么巧。我买榴莲。”她说着朝苏韵晃了晃手里拎着的篮子，顺着篮子把手，苏韵看到沈倩倩手上多了一只老大的米老鼠头的黄金戒指。

“你什么都没买吗？”

苏韵说看人太多了，懒得等，不知道你在这里排着。

“我排半天了，今天正好不上班，公司停电，我溜达到附近。你要买什么去拿呀，我一起结。”

苏韵想这样也算变相插队，后面的人别有意见，“算了，都已经到你了。”

一只榴莲189，沈倩倩付完钱，苏韵有些吃惊，“促销力度不大吧？”

“还行啊。以前在泉屋买，一只要200多。”

苏韵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。心里想起苏亚洲以前为八百、一千老找自己开口，又想起李茹萍前些日子在电话里高兴地告诉自己，地里随便撒了一把种子长出的矮脚青菜，竟卖了六七十来块钱的事来。

“你去哪里卖啊？”苏韵当时问李茹萍，因为她不是菜农，菜场又没摊位。

“早上贞贞睡懒觉，不起床。我正好偷个空档，起早骑到市里卖一会儿。三趟就卖了七十几块。”李茹萍的声音里都是欣喜，好像七十几块是白捡的。

“这里上班怎么样，单子好做吗？”她问沈倩倩。

“这行越来越不好做了，和在上海时简直不好比。压力又大，就怕每天开不了单。不过运气还算好，没吃过零蛋。”

“苏州二线城市，和上海肯定不好比。”苏韵说。

“我挺喜欢苏州的，交通不拥挤，又干净。”

“对，我那时也是一下就喜欢上了。那你们努力，争取这里买个房。”

“那还是算了，呵呵。”沈倩倩笑着说，“光想想每月还贷款，还个二十年，三十年的，都觉得透不过气。”

租房每月的房租一千六千不也是钱么，买了房好歹房是自己的呀！可苏韵没说出来。观念这个事，人人不同，她说过不再好为人师的。

“也是。”她说，“你现在回去吗？”

沈倩倩看了看手里的榴莲，“回。我打车，要不要顺便送你？”

“不用不用，我本来就出来走走透透气的。”苏韵赶紧推辞。

她和沈倩倩总是客客气气里透着那么点生分，聊什么都聊不透，也没人往透里聊。苏韵也不知道是为什么。

两人在商业街路口分了手，苏韵眼前老浮现出李茹萍清早站在街头卖菜的身影，还要在心里掐着点担心贞贞什么时候醒……如果沈倩倩和苏亚洲懂事点，对自己手紧点，父母哪至于那么辛苦？

再往公司走时，苏韵心里就坠坠地，一路连叹了几口气，也不知为谁。

回到公司坐下没多久，又接到苏亚洲的电话，说有个手写的表格让苏韵帮忙在电脑上做成excel格式，他一会儿送到她们公司楼下。

苏韵有些没好气，“倩倩不是休息吗？”

“她逛街去了。”

瞧瞧！

“什么表格？什么时候要？”

“不急，看你时间。你要快，我就等你一会儿。”

等苏亚洲打电话说到了，苏韵下楼去。接过来一看，一张是手写的汽车保养项目、单价、数量和总价，一张是打印好的带着汽车修理行名称抬头的表格。

“你帮我照这这个抬头和格式做张表，汽车型号——那，我写这里了——换一下，具体的保养项目就按我手写的做。”

“你又在搞什么？”苏韵狐疑地看着苏亚洲，心里其实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。

“以前公司都在4s店保养，我自己找了家价格便宜服务还好，这样一换也没人知道，还能赚一千来块。”苏亚洲倒不避苏韵。

“你就不能踏踏实实地嘛！”苏韵就替苏亚洲急，这在她看来简直是“投机倒把”。再一想到中午沈倩倩手上那枚大大的米老鼠头黄金戒指，很快脑补出报纸上常有的狗血报道：老公为满足老婆贪婪的欲望，贪污公款，锒铛入狱的情节……

“挺好的工作，你珍惜一点。”她忽然加重口气说。

都说双鱼座的女人天马行空，半点不虚。一个点发散成一个面，一个词联想出一大段。其实八竿子打不着。

苏亚洲说，“没不珍惜啊。哎，你先上去帮我打出来吧？你看要多久？能好我就等等……你现在是不是能提前下班？我送你回家。”

苏韵想正好要去婴之岛给小枣买尿不湿，搭苏亚洲的车绕一下倒是方便。跑回办公室把表格做好打印出来，又格外仔细地检查了一遍，确认应该看不出什么可疑，才拿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