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章 冷落了谁
这天苏韵一下班回到家,手上手套还没摘下,章炳年就问新一期的《炎黄春秋》带回来没?
苏韵说没,还没到呢。才过了年没多久,负责投递的人都不一定全,晚正常。章炳年问要晚多久呢,几天?苏韵说不好说,这还选的邮政平邮,肯定要更慢一点的。苏韵很耐心地解释。
平时她也没这么乖巧。只是章哲明晚就要回苏州了,她心情不错。
章炳年说知道慢怎么还选它?苏韵也是没过脑子,陪小枣玩着闹着,就顺嘴说选快递贵呀。
当初订阅时确实可以选快递,但每月得另加七块——杂志一年才多少钱嘛!就因为这个念头,苏韵直接勾选了邮政。这也不是计较或者小气,和女人在网上买衣服非要凑满到包邮金额的心态一样,只是一种习惯性思维罢了。
章炳年听苏韵这么说,受伤了,“再贵能贵到哪里,不就几块钱的事?我这儿可等着呢。”这时他已经忘了杂志是苏韵想起来给他订的,忘记他对苏韵还说过“谢谢”了。
去年十二月份,公司组织定报刊杂志,苏韵记起公公有两本从合肥老家带的《炎黄春秋》都翻得皮儿起毛了,一看就看入迷,边看边点评,能在听众曹佑珍面前洋洋洒洒发挥半天。
苏韵知道他极喜欢这本杂志,也想着杂志能“分散”他充沛的精力,给她和章哲都省点事,就去淘宝上给他订了一份下年的。
这事办得章炳年很满意,说在合肥图书馆,老头儿们都抢着看呢,自己那两本还是旧书摊上买的。拿到苏韵带给他的一月刊时,章炳年特特说了声“谢谢”——苏韵没记错的话,这是章炳年第一次对她说谢谢。所以苏韵当时就吐了吐舌头,想,我在家时您埋头看看书,多看几遍,多两耳不闻书外事一点就是最好的谢谢了。
这老人,果然也和猫三天狗三天的孩子一样。看,等本杂志都等出脾气来了。
苏韵还没来得及回句话,曹佑珍接上了,“你坐了两个月的月子,天天不是鸡汤就是骨头汤猪脚汤,三千块就没够过,你爸可贴了不少钱。”
苏韵这下脸变了。就是说她苏韵没良心,和他们计较钱?这账好这样算吗?三千块没够的时候你说,那够的时候、有剩的时候呢?
再往别处去,章磊他们来那回给小枣的红包,当时章哲就顺手给了你们,给章磊家丫头的红包却是我们包的,我说什么了?天冷了你们不愿回合肥取衣物,说小枣没人带,那是为我儿子,我让章哲拿三千块给你们买。
上次吵架说没收过我们‘保姆费’,过春节时我让章哲给你们红包……这些真说得完、算得清吗?
几乎在发作边缘时,苏韵忽然冷静了。明天章哲就要出差回来了,辛苦这么久,总不能让他到家就面对一地鸡毛,就来当判官给自己和他爹妈断是非吧?
苏韵忍回去,想就把你们当宇宙第一难缠客户服务着,总行吧?
“妈,你以后菜钱不够时就和我说。”
曹佑珍说,“这口你爸和我都不好开。”
苏韵翻白眼,倒说得你们多体面了,不好开。不好开不是开了?
“那你们和章哲说也行。”
话音刚落,苏韵分明听见曹佑珍不知从鼻腔还是嗓子,总之,发出了一声令人不快的“哼”或者“呵”。
她飞快抱着小枣回了房间,避免自己一个控制不住晚节不保,说出不好收拾的话,顶撞了“上帝”——客户嘛。
难缠的客户不就是各种各样。有面容和气,说话声音不高,却字字带冷风让人不舒服的,还有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,一天也不能等的……
想到还没给“老子天下第一”回复,苏韵又走出去,“爸,我明天上班查查去,剩下的十个月我联系下能不能以后改成快递。”
“我后天要回合肥呢!我打算带着看呢!”
章炳年来苏州一年半多了,还没回去过。
之前章炳发打电话来劝说他冬至一起回去给老父亲换墓碑那次,看出来公公有些犹豫,可最终没回去。春节呢,犹豫得更久,最后以“天冷,孩子抱来抱去容易生病,火车站那么拥挤人那么多,空气不好,病菌不得了!就在苏州过吧”拍了板。现在怎么忽然要回去了?自己这两周可没得罪他们啊……
“回去有事吗?”
一问完,苏韵就后悔了。怎么是便宜不是便宜的,自己都去捡起来问呢!这分分钟有被章炳年反刺的危险不是……
好在章炳年没被“回去”刺激着,没回忆闹得鸡飞狗跳的往事,只说回家办生存认证。
所谓生存认证,就是领取退休金的老人每年要到社区走个手持当天报纸拍照的流程,这样才能继续领取这一年的退休金。
“妈不用办吗?”苏韵手里正帮小枣换一块干爽的围嘴,说。
“我们都回去,小枣怎么办。”曹佑珍说。
苏韵觉得要抓住“机会”纠正下他们的思维,不要总因为小枣做“牺牲”。
“我年假很多,今年还没开始用呢。你和爸一起回去,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章炳年很坚定,“那怎么行。”
至于怎么不行,苏韵知趣,不问了。反正就是不放心自己带:做辅食时青菜叶子剁得粗放,泡奶粉时水温大而化之,没严格按照40摄氏度标准,“外面还春寒料峭地,怎么就不给孩子穿厚棉袄了?”“他才多大的小人,怎能一直让他站着蹦呢,腿不酸不累?”……
苏韵觉得自己现在超皮实,要有个什么能忍媳妇大比拼,兴许自己真能拿上个奖,披红挂绿……
想到披红挂绿,苏韵笑了。
和章哲结婚时,因为什么都没要——当然他家也什么都没给——陈艺蕊说落后地区的男人肯定特爱她这一型,要把她虏了去,那都不是虏回家当婆娘的,是要天天给她披红挂绿,坐在拖拉机上游行,当成不要男人一针一线的优秀女同志做宣传的。
她马上给章哲发了条暧昧短信,“明天我披红挂绿迎接你啊?”
章哲迅速回过来,“不要。只爱一丝不挂。”
……
关于到底几个人回合肥,第二天章哲到家吃过饭后,又重新争执了一番。
章哲也说让他们一起回去好,章炳年说小枣只留他妈照顾肯定不行——苏韵就当自己聋了。章哲说那自己和苏韵一起带,他也休两天假,出差了半个月,周末都没休息,这假老板肯定会痛快批的。
章炳年摇头,“你现在这么忙,要抓住眼前的机会,机会不等人。我前天看到一份报纸,上面列了去年这个投影机品牌关注排行对比……”
曹佑珍明白这是“既成事实”的决定了,一脸担心,说,“你一个人回去连吃都弄不到嘴,总不能天天大葱烧豆腐啊。”
苏韵想真没见过这么比翼鸟、连理枝的夫妻,听得多感人肺腑。
可惜章炳年的谈兴被刚才说到的排行对比调动起来了,压根儿没感受到“感人肺腑”,他正忙着和章哲列数字,“说国内资产百万以上的富裕家庭数量已达到100万家,这些可都算是精英,说精英对于生活的品质、娱乐设备的需求更大,未来这一阶层膨胀到 300-500万家庭时,投影机的市场需求量就不得了了……”
章哲一听他爸把他专业方向弄错了,忙解释他们是创新型的,更多面对教育和娱乐,以后可能还会面对更广阔更专业的领域……
苏韵听得牙齿痒,她打断了章哲的滔滔不绝,故意喊,“章哲,你儿子困了,我们去给他洗了让他早点睡吧?”
“佑珍,你去。”章炳年说。
平时晚上给小枣洗澡泡脚也都是苏韵和曹佑珍一起的。
章炳年虽有那心,到底岁数在那里,白天一天下来挺累,所以晚饭吃过,不消多会儿,就会在沙发上打起盹儿。总要曹佑珍喊,“别冻着了,你快洗洗睡吧。”章炳年迷迷瞪瞪睁开眼,“再等会儿。”一会儿曹佑珍又这么催一遍……
今天章哲出差回来了,他不但一点不困,还精神抖擞。
章哲现宝一样,打开出差用的PPT,章炳年特地回房间拿出了老花眼镜戴上了,背手站在边上歪头看章哲的“演示”,不时把部分文字念出声,对“市场规模、“占有份额”、“供需格局”、“发展轨迹”这样的专业名词表示了发自内心的尊敬和仰视。
而苏韵只觉得章哲今天无比浮夸,带着几分迎合和炫耀,一点没领会她喊他的意思……虽然出差的两周电话天天打,但话说不长,还要让咿咿呀呀的小枣玩掉半天。自己攒了很多话要和他说呢!
等章哲洗好澡回到房间时,苏韵和小枣都已经睡了。苏韵把被子裹在身上,卷叶虫一样蜷着,章哲喊了她两声,没应。
想到从机场回苏州的大巴上发给她的那条开车短信,章哲忽然有点不好意思。这家伙不知道明天要怎么埋汰自己了。可当章炳年带着欣慰的表情在脑海里闪过,章哲又觉得美了。
刚转身准备往外走,苏韵猛地一下坐起来。
“你干嘛?诈尸啊,吓死我了。”章哲真吓了一跳,他当苏韵睡着了。
“你不就是把我当成死人了吗?出差半个月回来一晚上和我讲过两句话吗?”
“怎么啦?!我爸不是一直……我这不是没分出身嘛。”
“那你继续讲呀,继续去给他讲呀。”
“苏韵你干嘛?家里难得消停几个月。我也挺累的……”
累?就你一个人累?我还不是朝九晚五的班上完回来继续上带小枣的班?
消停?你知道怎么消停的吗?你知道昨天你爸你妈还一个把我当奴婢使,一个阴阳怪气说钱说后吗?为了让你出差到家不面对一地鸡毛,我才忍了。我为你忍了,你问我要干嘛?!
苏韵眼泪流出来了,这会儿她才觉得真正地委屈了。她一声不吭,又缩回了被子里去。
第二天早上上班时,两人一起出门就不再是恩爱模样了。苏韵拧着劲,脚步不停,不给章哲在额角蜻蜓点水的机会。
章哲用手。他一把拖住她,“苏韵!”
苏韵任他拖着胳膊,只给一个后脑勺。
“昨天是我不好。中午请你吃饭好不好?”
“谁稀罕。”
“我稀罕。”
“你别贫。我不吃。”
“我不贫。公司发了今年的旅游经费了。”
苏韵肩膀松弛了一点,想问多少,又没开口。
章哲抓住机会,“就去香雪海,它们家出你爱吃的葱油蚕豆和荠菜春卷了。吃完我还去边上给你排队买烤肉月饼。多长都排。”
“我又不想成仙。”苏韵说。
苏韵喜欢吃长发的现烤鲜肉月饼,但什么时候去队伍都丈把长。章哲别的事都肯依苏韵,就是不愿陪着排长队,“又不是唐僧肉做的,吃了还能成仙?”他就不屑从众。
现在“屑”了。
“是,你光下凡这一次都这么辛苦了。”
“章哲!”苏韵要哭又要笑地转过来,“你还知道我辛苦啊?”
“知道的。”章哲嘴巴派上用场了,亲到苏韵额头上,“真知道。”
“我不喜欢现在这样。”苏韵说,“一点也不喜欢。连想和你吵架都吵不透。”
“我不是在努力嘛。中午接你。走了。”
苏韵回头看了眼章哲的背影,笑了,又想哭。